牛 濤(廣東)
父親和他的那些往事
父親牛立志,工作于暨南大學附屬復大腫瘤醫院,醫院位于被稱之為“羊城”的中國廣州。每一天從朝曦初現之時,父親披著白大褂的身影,就奔忙在醫院的每一層樓里。
父親原本是一位軍醫,退役之后,他常說一句話“退役不褪色”,這樣的精神,也體現在他每天的工作當中,他的精神當中,他對自己的要求當中。在醫療戰線里,在與死神搏斗的戰斗中,他仍然是一名戰士,一名不到最后一刻決不放棄的軍人!
他的脾氣好是出了名的,永遠安安靜靜的看著文獻,作著PPT,一句粗暴的話也不會說。但是在手術室,尤其在患者病情患者病情危急的狀態下,父親可是個不斷左右指揮,大聲發號指令的“指揮官”。
說起爸爸當年考大學的時候,他讀書簡直拼了命,后來聽我姑姑說,我爸為了安靜沒有人打擾,家里人少的時候蹲在廚房讀書,實在太吵了就跑到豬圈里去背書。我估計當時,他也蒙了豬也蒙了。哈哈。
說起父親刻苦讀書的精神,倒不是一開始就有了,原本爸爸也是懶洋洋的,不知道自己未來要干什么。后來又一次,發生了一件事情嚴重刺激了他的自尊心。有一天體育課的時候,老師突然喊了一聲,“牛立志,出列!”接下來的話,跟刀子一樣——“牛立志啊,一只牛,立志想干什么呢,想當個人么?”當時的爸爸應該氣壞了。從這件事后,爸爸就開始發奮讀書,誓要證明給大家看自己的能力。
終于,爸爸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當時的第四軍醫大學心胸外科專業,直到三十歲博士畢業。 在軍校的生活,給了他鐵一般的信仰和毅力,這種力量,一直支撐著他。
時光流淌到了今天
昨天下班后,我心情很低落,爸爸暫緩了工作,陪我去荔灣湖公園散心,我在里面都逛完了好幾圈了,爸爸才找到停車位。晚上回到家,爸爸顧不得吃飯趕緊趕回了醫院,因為患者有新狀況,凌晨兩三點又回到家縮在小床上睡了幾個小時。一個是患者,一個是我,好像是他肩上挑著的兩個擔子,這擔子很沉,但他就像一個苦力,靜默不語,一步一步,深深淺淺,走了好多,好多年了。
因為,那與生命有關。專攻晚期腫瘤患者的醫生,注定天天都是硬仗,隨時隨刻,都要做好準備與死神搶命。生活本身就很平淡,但外科醫生似乎不是這個樣子,患者和家屬把命都交給了你,“不怕疲勞,迎戰到底”也就成了使命。這篇文章要向父親和無數和他一樣的醫生們致敬。人間有病痛,還好人間有您們。
2017年,南方日報攜手省衛生計生委、省文明辦、省衛生系統思想政治工作研究會等單位聯合開展的“尋找廣東好醫生”活動,暨南大學附屬復大腫瘤醫院的牛立志院長當之無愧地獲得了“廣東好醫生”的稱號。記得當時衛健委領導給他頒獎的時候,他還是微微笑著,但是這樣一個省級的榮譽,能夠頒給一個民營醫院的醫生,是非常非常難得的。這是領導和老百姓的雙重認可。父親憑著他千辛萬苦鉆研和操練出的兩把刀“冷凍刀”,“納米刀”贏得了醫學界的一席之地。
我沒有學醫,但是長期耳濡目染,我知道別人常說的“雙刀奇俠牛立志”的兩把刀,就是對付腫瘤的新武器“冷凍刀”,“納米刀”。簡單來解釋,其實這兩把刀不算是刀,而是幾根刺進腫瘤的針。冷凍刀,又叫冷凍消融治療,就是在CT或者B超的引導下,這個將穿刺針將精確地插到腫瘤上,連接針頭的儀器釋放出氬氣,針頭的溫度迅速下降到零下100多度,隨后輸入熱源氦氣,將剛才腫瘤結成的冰球消融。一冷一熱,如此反復幾次之后,腫瘤就在“冰與火的地獄”徹底瓦解。這段寫的好費勁,不過因為這根針,無數無法手術的患者,有的肚子大的像孕婦,有的肺部或者肝部布滿腫瘤無法切除,都因為冷凍獲得了良好的效果。
父親雖然話不多,但是他對腫瘤醫學的走向,最新的進展是很敏銳的。父親所在的復大腫瘤醫院是最先引進這項技術的醫院之一。當時,無論什么瘤子都是一刀切,但是很多人白挨了一刀還是走了,很多老人家根本受不了這一刀,很多腫瘤處在血管豐富的地方根本無法下刀。
我想,爸爸從出國開會了解到冷凍刀和納米刀,回國后立刻組織醫院骨干人員進行文獻研究,動物實驗,出版第一部權威專著,這本《腫瘤冷凍治療學》還是由鐘南山院士作的序。后來,在此基礎上,父親帶著團隊再次出國交流學習,為的就是早點讓國人從常常開膛破腹的“一刀”,變成睡一覺醒來腫瘤就壞死的“一根針”吧。
爸爸治療過的患者,從4歲的孩子到94歲的老人家,從國外的衛生部部長到外國貴族成員。我相信衛生部部長都來找到他,就是因為他在這一領域已經“百煉成鋼”,而其他地方在這一領域還是水泥。后來,這位衛生部長在WHO會議上遇到了我們中國時任的衛生部長,向他說“謝謝你們中國醫生救了我的命!”。
大頭兒子小頭爸爸
一天,爸爸帶著我和我的雙胞胎哥哥牛海在白云山玩呢,那時我們還小。突然一通電話打過來,一位主管醫生突然打電話來,說是有一位患者病情突然惡化,正在搶救。爸爸啥也顧不上帶著我們開上車,“飛車”回醫院。我和哥哥好生氣呢。一邊開始,爸爸一邊讓我舉著電話指導醫生搶救,最后到醫院大樓下把我和哥哥安頓在辦公室就飛奔向手術室。我看著爸爸身影,高達挺拔,一身白大褂好是帥氣。那天晚上,我和哥哥等到了很晚很晚,回來爸爸爸爸說“病人清醒過來了,爸爸帶你們去吃都城快餐!”
“我們要吃雞扒飯!”
“必須的!”
爸爸的生活特別簡樸,除了工作,照顧我,好像真的沒別的事了。連醫院的很多同事都說:“如果是我,根本做不到牛院長那么清淡,努力的生活方式。”有一次,我早上給爸爸打電話,問爸爸在哪里,爸爸說我在喝早茶呢。我一愣,爸爸什么時候喝過早茶啊,還是自己一個人去。到辦公室一看才知道,爸爸用紙杯子泡了一點綠茶,吃著我之前買的梳打餅干。這就是,爸爸的,“喝早茶啊”。我頓時覺得,又可樂又心酸。
爸爸,像一只清瘦的老牛,一步一步犁地,他的眼睛很靜默,他的表情很靜默,辛苦操勞也沒有一句抱怨,就這樣一步一步往前走,許多許多年過去了,很多人都不堅持了,再看他一路來的路,已經很長很長。
爸爸的愛是潤物細無聲的,比如說我有一次生病住院,可難受了,剛好那天他出差去北京,要很晚才能到廣州。我一個人躺在醫院的床上,渾身難受。十二點鐘的時候我看見爸爸穿著那一身不變的西裝,坐在了我的床頭,他直接讓司機開到了醫院。
我說:“太晚了,爸爸你回去吧”
他說:“沒事,爸爸看一會兒子就回去了,你先睡吧。”結果我輸了安定液體一會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看到爸爸在我床邊趴了一夜,早上給我把我喜歡吃的叉燒腸買回來以后,又看著我把藥吃下去,才拎起包回了單位,又開始一天的手術,會診,實驗,討論……
說起他的包,也有一段故事。爸爸的那個棕色大皮包不知道從哪里買的假貨,剛開始看起來還好,后來表面的皮都發黃了,再后來背帶的扣環都快斷了,爸爸竟然用膠布在扣環的地方纏了一圈又一圈,繼續背著去開會,背著背著在某一次出差又斷了。我和哥哥要給他買個新包,他死活就是不要,還說現在就流行這種“做舊了”泛黃的風格。呃……
后來,我想了個辦法,我在網上買了一條十幾塊錢的背帶,剛好可以掛扣在爸爸的包上。爸爸背起來,又心滿意足的出差了。
其實,我知道爸爸不是不知道舊東西不好用,也不是舍不得那一點點錢,他的心思全在醫學上,全在患者身上,至于自己穿什么用什么,對于他,是根本無暇顧及的。但是,對于我和哥哥,爸爸真的是從來都不吝嗇,只要他出國出差,我想要的什么愛馬仕領帶呀,什么LV圍巾呀,爸爸照著我發的圖片在店里一個一個找。有時候去泰國印尼出差,爸爸買回來的襯衫那叫一個難看,超級難看啊,不過,我還是穿到上面的英文字母都掉了還在穿。爸爸曾說:“爸爸小時候家里窮,現在富裕了還是窮人的思維,不過,爸爸想兒子過得開心一點。”
我愣了愣,突然冒出一句:“對啊,我是富二代啊。”哈哈。
因為這一點,我敬重爸爸,這個物欲肉欲橫流,五光十色的社會,他竟然還是“單純”的,有這樣一個爸爸,我不會允許自己走彎路,走邪路。
還有一次,在家里突然發高燒了,當時我們還住在沒有電梯的六樓,爸爸趕緊開車趕了回來。我們那棟樓說是六樓,其實相當于十二樓的高度,每兩層算一樓。那段時間我因為生病吃了激素,整個人胖的跟豬一樣。爸爸背起我,艱難的走到門口,已經氣喘吁吁了,我趴著爸爸的肩膀,虛弱的說了一聲:“爸爸,我好難受啊”。爸爸好像突然有了力氣,用力把我往肩上一托,一步步往樓下背。我趕緊清瘦的他已經全身都在發抖了,可是他還是一步一步把我背到了樓下。那時候,我已經一米八,七十公斤了。等我坐在后座上,爸爸靠著車門已經虛弱的喘不上氣來了,足足喘了半天才拿起電話讓醫院的護士做好輸液的準備。我的眼睛濕潤了,為了我們,他可以拼命啊。如今我長大了,又胖到快九十公斤了。
還好,我們搬進了電梯房。
說說納米刀
“他是腫瘤界的“雙刀奇俠”
兩把刀耍得精密嚴謹
一把刀叫做“氬氦刀”
一把刀叫做“納米刀””
他也是病人們的“心理治療師”
已不適合傳統手術的病人們
絕望與焦慮交織
他總說,要多去撫撫他們的肩,給他們安慰
這是一篇報道里形容爸爸的話,我覺得八句話幾乎總結全了他的特點。
剛才咱們說了說“冷凍刀”,這里我們講講另外一把刀“納米刀吧”。關于醫學的描述,我腦子亂說不清楚了。我用一段簡單的描述給您介紹介紹吧。
納米刀又稱“不可逆性電穿孔”,納米刀”與“氬氦刀”類似,是一種新型的癌癥微創消融方式。
“納米刀,就是在腫瘤上插入電極釋放高壓脈沖,使得腫瘤細胞形成納米級永久性穿孔,破壞細胞內平衡,使細胞快速凋亡。就是說,通過一根針通過一根針插入腫瘤,電死它。
“納米刀手術于2012年在美國獲批,2015年6月在中國獲批,中國內地第一例胰腺癌納米刀消融手術于2015年7月1日由牛立志完成,他是目前中國開展納米刀治療最有經驗的專家。
8月11日,牛立志成功為一名89歲患胰腺癌的老人進行了納米刀手術,此次手術創下了全球胰腺癌納米刀手術的最高齡記錄。”
也就是說,納米刀也是針,插入腫瘤把腫瘤電死。我被這一位89歲患胰腺癌的老人家所震撼,如此高齡仍堅定的求生的意志。另外,就是爸爸的“電光刀”,本來胰腺癌就是非常兇險的癌癥了,已經取代了肝癌成為“癌王”,加上患者患者已經89歲了,身體各個部分都已經老化了。風險這么大,手術失敗了又丟面子。為什么爸爸要做這臺手術呢,面對著89歲老人家進行插針的時候,各種并發癥來了怎么辦,更有可能的是,根本下不來手術臺怎么辦?
不過當手術成功的時候,我一切都明白了,為什么爸爸永遠像在思考,永遠在奔忙,永遠在讀書,就是通過長期的打磨,把手中這把刀已經修煉的像李小龍耍他的雙截棍了。所謂“藝高人膽大”,或許就體現在這里。另外,老人家89九歲,還年輕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人家只要健在,那就是一家人的福氣。爸爸舉起納米刀穿刺針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戰士了,不能輸的戰士。
每一天,每一臺手術,都是戰士。拿起冷凍刀或納米刀,就是拿起了絕地反擊的槍。
漂白水大王的故事
這個醫治的故事不光關于治療的技術,而關于治療之外 受到的重重阻力。那時的爸爸,是真的堅強,是真的仁義!
2003年,爸爸所在的廣州復大腫瘤醫院剛成立不久,那時剛剛引進冷凍治療技術,在亞洲都算是領先的醫院。
引進冷凍技術后,國內外的許多患者都慕名來到復大腫瘤醫院就診。
一位76歲的王姓香港企業家得了肝癌,在香港手術切除后又復發了,這種情況下,在香港已經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法了。王老看到關于冷凍治療的報道后,立刻來到了復大腫瘤醫院,找到了時任副院長的爸爸。
接診后,爸爸面臨著很大的壓力。患者的兒子都在美國,對內地的醫術很不相信,每天都給醫院發郵件要求把父親送回香港。
爸爸卻不甘心。“這項新技術他們并不了解,而我有信心。”更讓他堅定信心的是,老人也告訴他,自己希望能做這個手術。
王老在病床上對爸爸說:“不要管我兒子!我的身體我做主。”
爸爸面臨著兩難的處境,患者和家屬意見不統一,自己明白必須給王老做冷凍才能遏制病情,現在這種情況,切也切不成了,接受放化療以來耐受不了,而來效果很有限了。
經過直到深夜的思考,第二天晨會爸爸明確表態:“無論任何阻力,堅決要求給老人做手術。老人家如果不治療就只能回去等死,而他的腫瘤不大,且邊緣清晰,完全有機會控制住。”在他的堅持下,醫院最終決定為老人做手術。
“皇天不負苦心人!”令所有人懸著的心放下的是,手術很成功,老人的肝癌再也沒有復發。為了表示感謝,老人給醫院贈送了“仁心仁術”的鍍金紀念牌。這塊紀念牌至今都放在爸爸辦公室最顯眼的地方。
這位企業家出院后,在香港SARS期間為社會無償生產提供了大量漂白水,被譽為“漂白水大王”,得到了媒體的大幅度報道。
我記得有一天,爸爸拿著一份別人捎來的香港的報紙,看到“漂白水大王”幾個大字幾個大字和老人家燦爛的笑臉,爸爸揉了揉眼睛,我想他是真的感動了。
幾年前,一位英國皇室貴族,伊麗莎白夫人來到了我們醫院,專門來找牛立志院長。原來,她得了乳腺癌,但她因為是貴族,堅持不切除自己的乳房。伊麗莎白夫人的醫療團隊頓時陷入了困境,因為整個英國都找不到腫瘤微創治療的專家,最后在全世界尋找,終于找到了經驗最豐富,身經百戰的爸爸。這位貴族夫人的乳腺腫瘤是良性,對于爸爸來說并不是大問題。康復以后,這位夫人在復大腫瘤醫院專門設立了伊麗莎白基金,以幫助困難的患者。爸爸不僅為中國醫生爭了光,康復后的這位患者,像那位“漂白水大王”一樣,把這份福氣通過善舉又接力傳遞了下去。我想,這是一位醫生最欣慰的事情把。
事實上,其實很多疑難雜癥,風險又大的癌癥患者,一些醫院根本就不收了。而爸爸,從開始鉆研冷凍刀,納米刀還有微波,粒子等等療法時,都是在為活生生的,正在備受煎熬的生命著想。爸爸常說,癌癥無情,但人就算要走完最后一段路,也要走的有質量,有尊嚴,有人的尊嚴!
我向因腫瘤逝去的生命哀悼,向因為微創治療而活得有尊嚴的患者祝福,向我的“雙刀俠”爸爸,致敬!
爸爸,下輩子,您還做我和哥哥的父親,您還做與疾病斗爭到底的牛博士!
(左,作者牛濤 右,父親牛立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