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幾秒，我恍惚感覺，全世界都安靜了。
停電了。短暫的安靜被左鄰右舍的詢問聲打破，“唉，你家停電了嗎？”“停啦，你家也停啦？”哦，原來不是跳閘，哦，原來不是只有我家停電。還好，還好。想起剛才的我，在令人窒息的短暫中提心吊膽、無所適從，有點可笑。又有點悲傷。好像停電這種事，只要還有一個人跟我一起經歷，我就可以不孤獨，哪怕這個人我并不熟悉，甚至十分陌生。還是清晨的好時光，工作的興致剛起，就被上帝開了一個玩笑。在這個無處不需要電的現代化世界里，停電的片刻，工作的人們可以心安地放下手頭的工作，享受愜意的狂歡，但這對宅在家里的我來說卻是個壞消息。好像上帝故意給清閑的人們一次懲罰，給忙碌的人們一次慰藉。遠離了藍光的輻射，我卻并沒有高興起來。相反，好像靈魂抽離了身體，所有的計劃都被打破，我不知道從何做起。短暫的慶幸又被一團亂麻纏住，我感覺被愚弄了。
記得小時候，無聊時喜歡注視螞蟻。用水淹過螞蟻洞，也用牙縫里的美食吸引過它們。圍追過一群，也堵截過一個。當那個弱小的身軀被我玩弄的像無頭蒼蠅般左沖右撞時，我享受著這種當上帝的感覺。好像它們的命運掌握在我的手中，開心時賜他們點牙祭，不開心時一口水就可以讓它們流離失所。我深陷于這種快感，只是，幼稚的我或許只看到了螞蟻的渺小而忘記了自己。也許在上帝眼中，我不過是他顯微鏡下無所畏懼的“螞蟻”之一。所以，上帝不開心了，想看看熱鍋上的我。
樓下的幼兒園里響起了孩子們的歌聲。可能是幼師們為打發無聊而組織的自娛自樂。與我常聽到的或吵鬧或慵懶的聲線不同，響亮，清脆，近乎澄澈，一瞬間，我懷疑自己聽到了天使的歌唱。沒有技巧，也談不上音準，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而只是單純地想讓這個世界聽到他們的聲音。其中有幾個孩子聲音特別大，有種執拗卻讓人充滿無限生機的力量。對于他們來說，所謂的人生哲學，他們不懂，他們只知道放肆的哭或是放肆的笑。因為他們的心還是那么的小，小到無法承受與消化秘密，無法隱藏任何的驚喜與悲傷；但他們的心又是如此的寬廣，好像再重要的事，再大的危機他們都只當是過眼云煙，無懼暗算，也無懼冷漠。我打心底里羨慕他們而愈發討厭自己。我討厭每一次的決定之前都要權衡，討厭每一次選擇都要聽取忠告，討厭對名利的諂媚，對金錢的欲望，對愛的永不滿足。曾經那么迫切的渴望長大，長大之后又如此焦慮地奢望回到童年。人生就是一個悖論，也是一條單行道。我們獨自驅車前行，偶爾的順風，偶爾的下坡路讓我們一往無前；但地球是圓的，風水是轉的，山脈是連綿起伏的，我們終究會遇到困境而停下腳步。無數的車會從我們旁邊飛馳而過亦或是被我們飛馳而過，招來羨慕，或者徒生嫉妒。可我們必須不動聲色，帶上成熟的偽裝，于是，贊美也變了味道，誠實只是另一種謊言。我想，或許每個孩子誕生之前都是天使，都是神，只是隨著漸漸的成長，他們慢慢脫離神性而漸趨于人性，這是成長帶來的傷，但天使們卻無畏無懼，掙脫翅膀，生下來，活下去。
生下來，活下去。一直很喜歡這句話。我常常對號入座想象自己是人生路上的苦行僧。越苦越快樂。因為有人告訴過我，你想要過多好的生活就要經歷多少痛苦。所以，我享受痛苦，只為得到快樂。又一個悖論，但卻生發了一種態度：苦中作樂。正在這時，孩子們的歌聲停止，老師說：“小手背背后”孩子們說“小手背背后，我叫背背后”，之后是一片寂靜。我驚訝于老師們的智慧。我似乎能夠想象到昔日在家調皮搗蛋的天使們如今整齊劃一的把手背好等候老師發指令的樣子。頓時我感覺有點悵然。呵呵，真是一物降一物。突然，一聲尖利的叫聲，劃破寂靜，緊接著是一發不可收拾的笑聲，然后我好像看到了老師本因成就感而舒展的笑容突然皺成一團，她焦急的重整紀律，點名聲、批評聲、申辯聲、笑聲……呵呵，人終究是斗不過神。
還沒來電，但我似乎已經找到了樂趣。我甚至已經在腦袋里預熱了無數次來電時的情景。隨著空調的一聲號令，“滴”，冰箱電視等大家電“嗡嗡”地開始了運作，我故意留的燈也會適宜的亮起來，像預謀好的驚喜，如期而至。再然后，人們又投入到忙亂的工作中，最后慢慢忘記這個時刻。正如米蘭·昆德拉所說：“一切罪惡在事先已被原諒。”
而我，慢慢閉上眼睛，思，想，好像全世界都停了電，好像我重獲新生……
林子力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山東省青年作協會員。